袖袖跟你拼了

是青山,也是一舟

【双花/西幻】过路人

“总有人愿意为了不错过一个人,做全世界的过路人。”

长诀的参本稿,本子完售我就放出来了,开放式结局。

1.

他就坐在那里。

有很多人从他身边路过,阳光错手洒了满街。

我不太会形容那种阳光,真的。总之有点像小时候母亲给我往牛乳里拌的那种浆糖,稠黄的,甜美的,舔一口都是让人窒息的暖度。

男人魁梧而健壮的身影依偎在杂货店和面包房夹角的巷子里,和着午后浓郁的阴影,还有大片大片乡野间就能摘到的白玫瑰,构成某种不可动摇,自然存在的场景。

至于别的——灰色的兜帽下只露出一个坚毅的颔部弧线,斗篷裹住的身体有种挺拔而呼之欲出的压迫感,或许用雕刻家的杰作来形容,更能转述这无关面孔的英俊。同样的,他拨弦的手指很强壮也很粗糙,因而在这反复的弹拨中,就会有难以名状的温柔和小心不经意被泄露出来。

应该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一类——他唱得很轻,很慢。总有种像是白云,会融化在蓝天里的错觉。

2.

从一月荆棘草的蛰卧,到十二月鹅毛雪的浑浊。

但愿你自此路过,也不要反成过错。

从西部荒野盛开的花朵,到东大陆告别的缄默。

你却说宁愿满身过错,也不愿与我错过。

3.

陆陆续续地有人往花瓣里掷了硬币。

吟游诗人通常和忧郁为伴,憔悴是诗歌最好的增色剂。落魄和沧桑沉淀之后,就会有诞自骨髓的辉煌壮丽浮动上来。但他到底不是一个吟游诗人,或者用这个词形容他就会有别样的荒谬感。

等天色向晚,人群散开之后,男人就拍拍膝盖站起身来,像是憋了好大一个下午一样舒了口气,在人群中冷冷一扫,就冲着站在墙角的我面无表情走过来,利用身高优势,刚刚还温柔拨弦的大手在我脑袋上重重一揉,揉得我一个踉跄。

“小子,消息到手了。”

他轻笑着抛动手上那枚有些特殊的硬币——并且轻而易举地将外面那层铝箔剥开了,指甲灵活地扣出一张小纸条。

低调的灰色斗篷被他随手遗弃在巷角,束缚在流畅的肌肉群之外的黑红剑士皮甲光泽炫目,一柄重剑更是毫无忌讳地背在他身后,配合着时常含着嚣张神色的眉眼,大概充斥着来者不善的意味。

“嘿,走吧。”

他跟拎小鸡仔似的拽起我,大步大步地往小酒馆里走去了,昏暗的灯光,扑鼻的酒香,喧闹的气氛,醉人的温度,迅速抹杀了那短暂停留在我大脑里的柔软触感。

我觉得他在情感上没有一个转折铺垫过度缓冲也是十分厉害。

不愧是粗暴大力的第一狂剑士,孙哲平。

4.

在酒馆里醉醺醺地小啜了一口,我就被孙哲平匆匆夹在手臂下抓出了迷人侍女的包围中,这样一得到准确情报就把人利用干净丢掉的做法,实在是很可恶。夜里的凉气嗖嗖灌进衣领,我缩着脖子连忙跟上他的步伐,果不其然又得到了鄙视性的侧眼。

这个骄傲到家的狂剑,他有不鄙视过谁嘛?

哦大概有的,张佳乐。

我的脑袋里刚刚闪过这个传说级人物,就遭遇到了黑暗中的重击。捂着腹部迅速退开,顺手拔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我只能凭着白天对于小巷的记忆进行粗暴的格挡。

真是倒霉,啐。

对方也许有一个法系职业隐藏在后,站位靠前的三个全都是近战职业,如果硬要肉搏,作为刺客的我在体力上会十分吃亏。

还好有孙哲平在。

虽然是在数年前失去了拍档,雄狮并不会因为孤身而钝了利爪。大片大片的妖娆血花给无端剐了出来,还有几滴固液混合的溅在了我脸上,导致我几乎可以想象他横着剑柄的张狂模样。我有点担心他胳膊上缠着的绷带,然而这位骄傲的剑客在打斗间隙还踹了我一屁股。

我暂且理解成他对后辈的关爱好了。

包围上来的人渐渐有瘟疫般烦人的势头,孙哲平似乎是很不适应我的配合,摆脱敌人纠缠的时候险些把我也算在攻击范围里。

我大概能懂这种强迫性失去同伴后硬逼自己学会独立,然后极度不习惯配合的心态。想到这里,有那么一瞬间泛上心疼的我,有点愿意自己掏钱,明天给前辈买香喷喷的炸薯饼做下午小点心。

3.

孙哲平拒绝理解落荒而逃这个词,于是这一场实际上是单方面绞杀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了黎明。我趴在墙角处呼哧呼哧喘气的时候,孙哲平又给了我一脚。

男孩子不强壮一点,怂给谁看?

我忽然有点后悔,当初见面时把这么多年的积蓄,一时脑热地塞给了这位了不起的剑客。

孙哲平在隐退几年后出来,干的还是佣兵一类的活,性质却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我大约只能算是他的一个任务捎带。很少有人知道当年他和张佳乐这对鼎鼎有名的拍档之间发生了什么。若说是孙哲平的手伤导致了两人的分崩离析,但是在最后一次冒险出海后回来的,却是孙哲平。

我攒够了几年的钱,正是决定享受最好的佣兵保护,偷渡出这个西边的小国家,没想到歪打正着,搭上了这位狂剑士的顺风船,还心花怒放了一阵子。

对,是船。

扯开了雪白风帆,拔出了锋锐刀剑,用名贵珠宝粉饰头骨,以稀奇香料搅拌果酒。在这个年头,将战火燃遍了东大陆海湾的,也是这位了不得的前辈。用简单的善恶去定义他的行为显然太过不礼貌,这样可以肆意横行却又不侵占底线的海上统治者,显然不太多。

但这种行为显然是收到政府管制的,刚才那场截杀九成九就是冲他来的。尽管如此,这位体力和实力大不如前的海上霸主,还是频繁性地在大陆上活动着。

我有时候觉得,他不过是觉得,航速最快的就是船罢了。这样他在东边接到了拍档出没的消息,就可以飞快地跨过山海而来,顺便还可以捎上我这个意外中的意外。

我看透他了的这个恍惚念头,卡断在登上甲板的一瞬间。漫天黄昏淌下碧蓝海面里,汹涌阴霾泛在参差旗帜中,极其难得挥舞着细剑指向目标的船长,简直威风凛凛到令人难以直视。就算没有那种隐约的目的,这个人也是完全有理由扬帆开行,驾驭四海的。

在熏人的闪光的晚风里,他肩上飞快地掠过一条暗红色的绶带,金灿灿的滚边有种极度的奢华和高傲,并没有鹅毛刻意矫饰的宽边帽,只挡住了健美额角的一小块,而将那种跳脱于凡俗,几可描入油画的伟力衬托到极致。

水手们嬉笑着搬动码头上的货物,不断有人欢呼着唱起海上的歌谣,本是偶然造访而至的鸥鸟也来来回回盘旋,把持船舵的大副坐在酒桶上豪饮朗姆酒,有时会向船长抛去满含敬意的眼神。

这样孤傲而盛大的一幅场景中,我却觉得空荡荡的,好像还少了一个人。或许是他站立在画面中央的时候,就下意识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吧。

4.

孙哲平在思念着他的拍档吗?我觉得我不太能看得出来。我总喜欢把他沉默的姿态过度解读,实际上孙哲平告诉我,他神游的时候想的是别的一些更为现实的东西。

我直接把自己的问题抛出来了。

刚对我进行短暂的殴打指导的孙哲平显然心情很好,并没有催促我从累瘫了躺在甲板上仰面向浩瀚苍穹的状态中脱离,而是乐呵呵地摩挲着自己的重剑,相当平易近人。

“我为什么要想他呢,”他微笑地说着,喉咙里发出令人舒服的爽朗笑声,就像是晚风拂过整齐的船帆,“不会过太久的,我就可以见到他,不是么?”

这种无理由的自信,说是自欺欺人也不过分。但是看着夜下他坚毅而沉着的侧脸和略微表露出张狂的眸子,我突然觉得,自己也有选择沉默的余地。

他说到做到。

怎么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那时候,有塞壬女妖的歌声从突兀海峡的那一侧辗转飘来,微黄的月光朦胧而又遥远。波光粼粼的深蓝色海面上还浮动着雪白的泡沫,一浪浪温柔地推向纹丝不动的大船。

甲板上矗立着一个背着剑的狂剑士。

5.

私下里我给船员塞了这两天从他们身上摸来的银元,终于得到了一些确切的消息。在孙哲平手伤爆发之后,两人并没有众人意料中的决裂。孙哲平执意离去,张佳乐极力挽留,所以两人凑合凑合着还是没有分开。

“顶多是我吃力一点呀。大孙你手伤了又不是人废了,大陆的狂剑里你还是一顶一的棒嘛!”

我大概能想象轻松地讲出这样话语的张佳乐,是怎样一个洒脱而又迷人的前辈。

说到这里,那个小个子的大副微妙地卡了一下。

但是一切充满了理解和包容的故事结束在一次冒险中。在即将断碎的崖头上,孙哲平拽住了张佳乐,但是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只无力的手丢下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下面的故事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我在见到依旧是对我笑得张狂的孙哲平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难以抑制的愧疚。孙哲平敏锐地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让我滚去睡觉。

我花了不少时间才让自己从这种生离死别的悲哀气氛里沉入梦乡。

睡到自然醒之后是例行地上岛搜寻物资,我们分头行动,孙哲平以要保护重要货物为由单独把我拎了出来,我们一高一矮就组成了临时小队。

胡思乱想被截断在山洞中扑面而来的热气澎湃。

6.

狂剑士仿佛是滑行一般在可怖的地龙脊椎上跳跃奔跑,暗红的披风在无数四窜的金色流炎中,仍然是灼目至极。森冷的剑锋在拖曳出零星火花之后,终于如同狠辣的蛇吻,瞄住了自己的猎物,继而狠狠地刺了下去。

不,那种深度和力道,用刺来形容都太过简单。

只是仿佛把铁锤砸进熔铁,让这本来粗糙的生物变成更加绝美的工艺品。

身形巨硕的地龙可怕地嘶叫着,挣扎之中砸断了大片岩石,地动山摇之中似乎再没有什么可落脚的地方。那种乌黑发紫的血液如同岩浆在体表喷涌,热浪一阵阵掀过了砸成天崩之势的山崖。末日般的绝境使我禁不住后退起来,勉强保住了崖石才支撑住不掉入深渊。

然而巍然如山在龙背上伫立了许久的他,却不为所动地拔出了沾满龙血的重剑,一跃之间迅速脱离了那令人厌恶的生物,避免了和它一起砸入崖下的厄运。

然后掉下去。

我看见岩浆一瞬间喷出了令人发麻的火流,灿金与赤红的火海翻滚成悲壮的交响曲,不停坠落的他朝我笑了一下。

7.

我慌张地扑出去,抓住了孙哲平,另外一只死死扣住岩石的手也想要伸出来捞住他,但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最后只能用这样难看到要命的姿势吊在断崖顶上。

甚至,因为刺客职业特有的感知,我察觉到了孙哲平的手。

正在脱力。

经过一场大战之后,本就按捺不住的旧伤,现在爆发,也是自然。

我也看见他脸上的理所应当和深深无奈。

也许早个几年,正值巅峰时期的他,不会落得如此窘境。也许有搭档一同作战,那么这只地龙,也不会是个威胁到生命的难题。

我想不到用怎么样的方法激励他再抓得牢一些,莫大的悲哀阻止了我说出那些英雄凯歌似的话语。相似的场景,同样可恶的手伤,这样强壮的人,本来是跟死亡并无关系,但到现在,我总觉得坠入火海,反倒是他命定结局。

这时候一个念头飞窜上来。

 

“我见过张佳乐前辈的!”

我脱口而出,随即仿佛是确信了一般神经质地重复着。

我的脑海里迅速漫开了这样一幅画面。

坐落在小街深处的花店里,风铃叮叮当当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客人进门的声音促使坐在牙白色折椅上的年轻男人抬起清秀可亲的面孔,耳侧的琥珀色碎发招摇在黄昏里。

他的神情有一点忧郁,却并不显得彷徨,反而是像五月份里生在云里的枝桠,生命力旺盛到葱茏繁茂。

看见我,他的手里像是变魔术一般摇出了一朵还沾着水滴的花,唇边溜走一个调皮的笑。

 

“我在东大陆的一家花店见过他,白玫瑰!他手里拿着西部荒野,才有的白玫瑰!他说他要等你,等你去找他!”

我拼命地想把话语阐释清楚,眼睛里的咸涩掉出来砸进了岩浆内部。

炙热的火焰不断地烤噬着我们的意志,但从未有此刻这般艰难。

许久,孙哲平奇怪地笑了一下,那种笑容是一向骄傲的他,我从未见过的模样。但随后,他的手握的更紧了,完全看不出像是曾经遭遇过致命的伤。

我才意识到,那是一种微妙的痛苦与感激交杂的笑容,姿态低到了极致。

在等到救援的一刻,我放声哭了出来。

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救了孙哲平。

多奇怪呢,这个人不是我的亲人,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我的长辈,只是他身上背负的东西,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黑黝黝的让人看不见尽头的东西,居然就可以让我情不自禁地哭出来。

似乎死亡总比活下去轻松许多,然而我却不能自作主张地给他解脱,甚而我都不明白,我救下了他,到底是对是错。我只知道,再艰难,多痛苦这个人也一定要走着,因为——

因为他还有一定要找到的人。

8.

分别的时刻总是比想的来得快。我不是孙哲平的第一个任务对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非要找出些什么不同,大概是我见过张佳乐这一点。恰巧孙哲平得到的新的消息,也是来自东大陆,连带着我那些模糊的印象,完成了任务的他再度出发了。

对于一个英雄前辈的崇敬是一件很让年轻人感到困窘的事情,我想从头到尾,我对这个恶劣张狂的人,说不上喜欢,说不上讨厌,只有尊重。

但离别的时候一切都不能算数了。

即将沉入苍茫海域的夕阳下,我踮着脚挥着手,特别幼稚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只期待他停下脚步,也仿佛还相信我这种期待的实现可能。

风帆滚滚,黄昏茫茫,在码头上突然肆意地飞溅起令人难过的沉默,潮湿,腥涩。

孙哲平却背着剑走了,一次也没有回头。

就像是一个过路人。

9.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告诉过孙哲平,事实上我从未见过张佳乐。

我只是在某一次偷偷溜进枪系行会,在年久的弹药专家档案上,发现了这一个失踪的著名人物,就下意识地记在了心里。

没有什么西部荒野的鲜花,也没有什么东边大陆的海湾,只有我随口说的胡话而已,那些模糊的画面,都来自于孙哲平曾经向我说过的,对这位弹药专家充满爱慕的描述而已。

为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撒一个谎,我最终还是用了最残忍的方式给了他所谓的动力。这种站不住脚的荒谬,就像是他不会回头我还要拼命挥手的码头,就像是他唱过的那首没头没尾的歌,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总要用点什么,来让这双脚不要停下。

抬脚是希望,落脚是绝望,带着渴望幸福的心,不断地将沿途一一路过。这种心甘情愿的错失,也许有尽头,也许根本就没有。

然而无论结果如何,人绝不能把身体留给半途。

我想孙哲平也许早就看穿了我拙劣的谎话。但是到最后,要是能在这样一种难以妄断的执念上加一点分量,也是很厉害的事情了。

 

从一月荆棘草的蛰卧,到十二月鹅毛雪的浑浊。

但愿你自此路过,也不要反成过错。

从西部荒野盛开的花朵,到东大陆告别的缄默。

你却说宁愿满身过错,也不愿与我错过。

 

10.

夕阳下我挥着手,看着孙哲平渐渐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忽然有点恐惧这是永别。

他却背着剑走了,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伤痕累累,他不再年少,他苦苦追寻,他孑然一身。他仍旧要不停地选择路过,而不是停下。

总有人愿意为了不错过一个人,做全世界的过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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